《乐府诗集》卷四相和歌辞(8)

　　蜀道难

　　梁·萧纲

　　【原文】

　　巫山七百里，巴水①三回曲②。笛声下复高，猿啼断还续。

　　【注释】

　　①巴水：指巴地，在今天四川省。②三回曲：水流弯曲，长江在四川一带曲折颇多。三，不是确数，是约数，很多的意思。

　　【译文】

　　巫山之长有七百里，巴水的水流弯曲，曲折颇多。行在巴水之上，不断有阵阵悠扬的笛声传来，声调时高时低，两岸的猿啼不断，断了还续。

　　【赏析】

　　自汉魏以来，历代文人就在有关蜀道的作品中对其加以描写渲染。萧纲的《蜀道难》写了巫山一带的险峻地势，诗歌短小而凝练。

　　蜀道难

　　唐·李白

　　【原文】

　　噫吁嚱①，危乎高哉！蜀道之难，难于上青天。蚕从及鱼凫，开国何茫然！尔来四万八千岁②，不与秦塞通人烟。西当太白有鸟道③，可以横绝峨眉巅。地崩山摧壮士死，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④。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，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⑤。黄鹤之飞尚不得过，猿猱⑥欲度愁攀缘。青泥何盘盘，百步九折⑦萦岩峦。扪参历井仰胁息，以手抚膺⑧坐长叹。问君西游何时还，畏途巉岩不可攀⑨。但见悲鸟号古木，雄飞雌从绕林问。又闻子规啼夜月，愁空山⑩。蜀道之难，难于上青天，使人听此凋朱颜。连峰去天不盈尺，枯松倒挂倚绝壁。飞湍瀑流争喧豗。砅崖转石万壑雷。其险也若此，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！剑阁峥嵘而崔嵬，一夫当关，万夫莫开。所守或匪亲，化为狼与豺。朝避猛虎，夕避长蛇。磨牙吮血，杀人如麻。锦城虽云乐，不如早还家。蜀道之难，难于上青天，侧身西望长咨嗟。

　　【注释】

　　①噫吁嚱（yī xū xī）：惊叹声。蜀地方言。②尔来：自从蚕丛、鱼凫开国以来。四万八千岁：极言时间之长。③西当太白有鸟道：西当，西面对着；太白，山名，在今陕西郿县南，太白山在京城长安之西，故云“西当太白”；鸟道，极言山路险窄，仅能容鸟飞过。④天梯：高耸入云的山路。石栈：在悬崖上凿石架木而建成的栈道。⑤回川：旋涡。⑥猱（náo）：一种猿类动物，善于攀援。⑦百步九折：形容在极短的路程内，就要转许多弯。⑧膺：胸口。⑨畏途：使人忘而生畏的道路。巉岩：险峻的山岩。⑩愁空山：愁于空山之中，行人在空山之中听到子规哀啼而发愁。飞湍瀑流争喧豗：意思是山上的瀑布和山下的激流发出巨大的声响。喧豗，哄闹声。嗟：叹词，相当于“唉”。剑阁：在今四川剑阁北，即大剑山和小剑山之间的一条栈道，又名剑门关。峥嵘：山的高峻突兀的样子。崔嵬：高险而突兀不平的样子。狼与豺：指残害人民的叛乱者。后“猛虎”、“长蛇”意思与此相同。锦城：锦官城，成都的别称。成都以产锦著名，古代曾设官专理，故称锦官城。

　　【译文】

　　唉呀呀，高啊高啊，蜀道难行，比上青天还难！蚕丛、鱼凫这两位古蜀国的帝王，他们建国的年代已多么邈远茫然。自从那时至今约有四万八千年，秦蜀被秦岭所阻从不沟通往返。长安西面太白山阻挡，峰峦起伏只剩一条飞鸟的路线蜿蜒曲折，一直飞越巍峨的峨嵋山巅。山崩地裂，埋葬了五位英雄壮士，这样以后高险的山路和栈道才相互勾连。上有挡住太阳神六龙车的山巅，下有激浪冲向天空迂回曲折的大川。善于高飞的黄鹄尚且无法飞过，即使猢狲要想翻过也愁于攀援。青泥岭多么曲折，绕着山峦盘旋，百步之内萦绕岩峦转九个弯弯。（山高接天，人在山上，用手）可以摸到参、井星，叫人仰首屏息，用手抚胸不已徒来长叹。西行的游子啊，请问你何时回还？险山恶水，可怕的蜀道实在难以登攀！只看到古树丛中传出鸟儿的阵阵悲号，雄雌相随飞翔在荒凉的山林之间。月夜听到的是杜鹃悲惨的啼声，回荡在这荒荡的空山之中！蜀道艰难啊，难于攀上遥遥青天，听后也会使人生愁，吓得脸色突变。山峰座座相连离天还不到一尺；枯松老枝倒挂倚贴在绝壁之间。旋涡飞转瀑布飞泻争相喧闹着；水石相击转动像万壑鸣雷一般。蜀道哇，竟是如此的艰难；唉呀呀你这个远方而来的客人，为了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？剑阁那地方崇峻巍峨高入云端，只要一人把守，千军万马也难攻占。驻守的官员若不是自己的亲信，就会变成叛乱者。早晚既要提心吊胆地躲避老虎，又要警觉防范长蛇的灾难。豺狼虎豹磨牙吮血真叫人不安；毒蛇猛兽杀人如麻即令你胆寒。锦官城虽然说是快乐的所在；如此险恶还不如早早地把家还。蜀道太难走啊简直难于上青天；侧身西望令人不免感慨与长叹！

　　【赏析】

　　《蜀道难》，古乐府曲名，属《相和歌辞·瑟调曲》，古代诗人常用来描写蜀地道路的艰难。古蜀地本和中原隔绝，秦惠王灭蜀国，使张仪筑都城，置蜀郡。据说当时惠王许嫁五位美女于蜀王，蜀王派五位力士去迎接，回到梓潼，见一大蛇钻入山穴之中，五力士共掣蛇尾，把山拉倒，五力士被压死，五美女上山化为石，山也就成为五岭。这首诗大约是唐玄宗天宝初年，李白第一次到长安时写的。《蜀道难》是他袭用乐府古题，展开丰富的想象，着力描绘了秦蜀道路上奇丽惊险的山川，并从中透露了对社会的某些忧虑与关切。此诗风骚极至，以气行文，是李白的传世名作，也是中国诗歌史上最引人瞩目的奇构佳作之一。

　　白头吟

　　汉·卓文君

　　【原文】

　　皑①如山上雪，皎②若云间月。闻君有两意③，故来相决绝。今日斗酒会，明旦沟水头。躞蹀④御沟⑤上，沟水东西流⑥。凄凄重凄凄，嫁娶亦不啼。愿得一心人，白头不相离。竹竿何袅袅⑦，鱼尾何蓰蓰⑧，男儿重意气，何用钱刀⑨为！

　　【注释】

　　①皑：白的样子。②皎：明亮。③两意：就是二心（和下文“一心”相对），指情变。④躞蹀：小步慢走的样子。⑤御沟：流经宫禁的河沟。⑥沟水东西流：比喻二人分手，各奔一方。这是设想别后在沟边独行，过去的爱情生活将如沟水东流，一去不返。⑦袅袅：形容竹竿细长颤动的样子。这里用隐语表示男女相爱的幸福。⑧蓰蓰（xǐ xǐ）：形容鱼尾摆动的样子。在中国歌谣里钓鱼是男女求偶的象征隐语。⑨钱刀：指钱。古代货币有铸为刀形的。

　　【译文】

　　想起二人过去一起共度的美好时光，像山上的雪那样纯洁，像云间的月那样明亮。我们信誓旦旦，约定终生相守。听到你有二心，对我的情感发生了改变，所以特来与你相诀。今天置酒为最后的聚会，明早我们就在沟边分手。我们在御沟边缓步而行，沟水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流淌。凄凄惨惨，又有女子要出嫁了。嫁女不须啼哭，只要嫁得“一心人”，白头到老，别和我一样，那就好了。那样就会感受相爱的幸福。男儿向来是注重感情恩义的，相爱又怎会用钱来衡量感情呢？

　　【赏析】

　　这首诗是汉代的名女子卓文君所作。据传说，司马相如发迹后，渐渐耽于逸乐、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，直至欲纳茂陵女子为妾。卓文君忍无可忍，因此作了这首《白头吟》，呈递相如。随诗并附书曰：“春华竞芳，五色凌素，琴尚在御，而新声代故！锦水有鸳，汉宫有水，彼物而新，嗟世之人兮，瞀于淫而不悟！朱弦断，明镜缺，朝露晞，芳时歇，白头吟，伤离别，努力加餐勿念妾，锦水汤汤，与君长诀！”

　　据传司马相如阅毕这一诗一书后，忆及当年恩爱，遂绝纳妾之念，夫妇和好如初。

　　白头吟

　　南朝宋·鲍照

　　【原文】

　　直如朱丝绳，清如玉壶冰。何惭宿昔意，猜恨坐相仍①。人情贱恩旧，世议逐衰兴。毫发一为瑕②，丘山不可胜。食苗实硕鼠③，点④白信苍蝇。凫鹄⑤远成美，薪刍⑥前见凌。申⑦黜褒女⑧进，班⑨去赵姬⑩升。周王日沦惑，汉帝益嗟称。心赏固难恃，貌恭岂易凭。古来共如此，非君独抚膺。

　　【注释】

　　①仍：频繁，一再发生。②瑕：玉上的瑕疵，斑点。③硕鼠：大老鼠。这用的是《诗经·硕鼠》中的语句。④点：同“玷”。这里用的是《诗经·青蝇》中的语句：“营营青蝇止于樊。岂弟君子，无信谗言。”⑤凫鹄（hú）：野鸭和黄鹄。⑥薪刍：柴草。这里是说君王用人好像堆柴草，后来者居上。⑦申：指周幽王的申后。⑧褒女：即褒姒，周幽王因为宠爱她而废掉了申后。⑨班：班婕妤，汉成帝的妃子。⑩赵姬：即赵飞燕，汉成帝因宠爱赵飞燕而疏远班婕妤。沦惑：迷误。嗟称：叹息。心赏：心中赞赏，欣赏。貌恭岂易凭：外表恭敬的人不可轻易相信。抚膺：抚胸叹息以表示愤慨。

　　【译文】

　　志士如红色的丝绳那样正直，如玉壶冰那样高洁清廉。怎奈惭愧的是自己以前的意气都已经消散，只有无限的遗憾不断跟随着自己。人们多不念旧恩，世情就是这样，一旦你衰败，没人会帮扶你。人在失势以后，即使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缺点，哪怕足有火如丘山那样的功绩，也不能被容。那些小人就像食莳的硕鼠一样卑鄙，他们蝇营狗茍，像苍蝇那样巧于辞令，妄进谗言。野鸭有五种美德，但仍被宰杀，黄鹄有害无益，却因一举千里，被视为珍禽。帝王用人就像堆柴草一样，不辨忠信，后来者居上。这真让人痛心！周幽王因为宠爱褒姒而废掉了申后，汉成帝因宠爱赵飞燕而疏远了班婕妤。周幽王日益昏惑，汉成帝做的事情也令人叹息不已。心中赞赏的人都难以自恃，难以保全，更何况那些外表恭敬的人呢？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凭借的。宠疏自古以来都是这样，不是唯独你这样的志士才抚胸叹息，感到无限愤慨！

　　【赏析】

　　这首诗是诗人的不平之声，写正直之士清如玉壶，但却不能容于世。诗人写这首诗表达了自己有才而不被用，遭受谗言，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，难以有所作为的悲愤之情。

　　白头吟

　　唐·刘希夷

　　【原文】

　　洛阳城东桃李花，飞来飞去落谁家？洛阳女儿惜颜色，行逢落花长叹息。今年花落颜色改，明年花开复谁在？已见松柏摧为薪①，更闻桑田变成海②。古人无复洛城东，今人还对落花风。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。寄言全盛红颜子，须怜半死白头翁。此翁白头真可怜，伊昔红颜美少年。公子王孙芳树下，清歌妙舞落花前③。光禄④池台文锦绣⑤，将军⑥楼阁画神仙。一朝卧病无人识，三春行乐在谁边？宛转蛾眉⑦能几时，须臾白发乱如丝。但看旧来歌舞地，唯有黄昏鸟雀悲。

　　【注释】

　　①松柏摧为薪：松柏被砍伐做柴薪。《古诗十九首》：“古墓犁为田，松柏摧为薪。”②桑田变成海：《神仙传》：“麻姑谓王方平曰：‘接待以来，已见东海三为桑田’。”③清歌妙舞落花前：白头翁年轻时曾和公子王孙在树下花前共赏清歌妙舞。④光禄：光禄勋。用东汉马援之子马防的典故。《后汉书·马援传》载，马防在汉章帝时拜光禄勋，生活很奢侈。⑤文锦绣：指以锦绣装饰池台中物。⑥将军：指东汉贵戚梁冀，他曾为大将军。《后汉书·梁冀传》载：梁冀大兴土木，建造府宅。白头翁昔年曾出入权势之家，过着豪华的生活。⑦宛转蛾眉：本为年轻女子的面部妆饰，此代指青春年华。

　　【译文】

　　洛阳城东的桃花李花，飞来飞去飘落到谁家了呢？在这落花飘坠的季节，洛阳女儿不禁见落花而伤心叹息。今年花落，自己的容颜也渐渐老去，明年花开的时候会有谁来欣赏呢？大自然是永恒的，沧海变桑田已经运行了几千年。但人生却很短暂，古人已经不在了。今人面对着古人曾经站立过的地方，不禁感慨万千。年年岁岁花是相似的，而岁岁年年人却不同。对那些红颜女子来说，她们的未来不免是白头老翁的今日，白头老翁的往昔实际是红颜女子的今日。此翁往昔是一红颜美少年，年轻时曾和公子王孙在树下花前共赏清歌妙舞。他那时生活很奢侈，以锦绣装饰池台中的物品。白头翁昔年也曾出入权势之家，过着豪华的生活。但一朝卧病就无人相识了，三春行乐也随之而去。青春年华能有几时，转瞬就会逝去，须臾就会老去，白发苍苍。回首看年轻时曾经歌舞的地方，只有鸟雀在黄昏悲鸣。

　　【赏析】

　　这是一首拟古乐府，题又作“代白头吟”。《白头吟》是汉乐府《相和歌辞·楚调曲》旧题，古辞写女子毅然与负心男子决裂。刘希夷这首诗则从女子写到老翁，咏叹青春易逝、富贵无常，进而抒发人生短促、红颜易老的感慨；后半部分写白头老翁遭遇沦落，抒发世事变迁、富贵无常的感慨。构思独特，抒情婉转，语言优美，音韵和谐，艺术性较高，在初唐即受推崇，历来被传为名篇。

　　白头吟

　　唐·李白

　　【原文】

　　锦水①东北流，波荡双鸳鸯。雄巢汉②宫树，雌弄秦草芳。宁同万死碎绮翼③，不忍云问两分张④。此时阿娇⑤正娇妒，独坐长门愁日暮。但愿君恩顾妾深，岂惜黄金买词赋？相如作赋得黄金，丈夫好新多异心。一朝将聘茂陵女，文君因赠《白头吟》。东流不作西归水⑥，落花辞条归故林⑦。兔丝⑧固无情，随风任颠倒。谁使女萝⑨枝，而来强萦抱。两草犹一心，人心不如草。莫卷龙须席⑩，从他生网丝。且留琥珀枕，或有梦来时。覆水再收岂满杯？弃妾已去难重回。古来得意不相负，只今唯见青陵台。

　　【注释】

　　①锦水：即锦江，在今四川成都南。②汉：指长安一带。③绮翼：鸳鸯美丽的翅膀。④分张：分离。⑤阿娇：指汉武帝陈皇后。陈皇后失宠，退居长门宫，愁闷悲思，请司马相如作了一首《长门赋》，以表自己的悲伤之情。⑥东流不作西归水：用“不见东流水，何时复归西”的语意。⑦归故林：重返故林。⑧兔丝：即菟丝，一种寄生植物，茎细如丝，寄生缠绕在其他植物上。⑨女萝：菟丝有时缠在女萝上，比喻男女的爱情。⑩龙须席：用龙须草编织的席子。从他生网丝：任它生蛛网。青陵台：战国时宋康王所筑造。在今河南商丘。康王的舍人韩凭的妻子何氏长得貌美出众，被康王所夺，夫妻二人先后自杀。康王非常愤怒，把他们分开埋葬，后来两人的坟上长出连理枝，根交于下，枝错于上，人称相思树。树上有鸳鸯一对，交颈悲鸣，声音感人。

　　【译文】

　　锦江之水潺潺流向远方，水波荡漾，一对鸳鸯在水波荡漾处快乐相伴。它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，一个家在长安，一个家在芳草迷漫处，但彼此心心相许，宁愿共死也不忍分离。此时阿娇失宠了，长门宫前无限凄凉，她常常愁苦地独坐到天黑。但愿汉武帝还能够顾念往日的恩情，为了这，又岂会顾惜黄金不让司马相如为自己作赋呢？相如作赋得到了黄金，就喜新厌旧，对卓文君怀有异心了。他要聘茂陵一女子为妾，卓文君十分伤心，作《白头吟》以相赠。从来没有见过东流之水返回西去的，凋零落败的花朵也会重返故林。菟丝本就无情，任风倾倒，但菟丝紧紧地缠在女萝上，与它萦抱在一起。自然界的两草尚且如此，人心却不如草那样执著坚定。不要把龙须席子卷起来，任它落满灰尘，生满蛛网。暂且留着琥珀枕头，或许彼此还会有相梦的时候。覆水难收，弃妾难以重回。自古以来，至死不相负的爱情，只有青陵台的韩凭及其妻子何氏。

　　【赏析】

　　《白头吟》，传说最初为卓文君所作。司马相如要娶茂陵的女子为妾，卓文君作《白头吟》以自绝，相如才停止纳茂陵女为妾。李白在这首诗里借女子的失宠来抒发自己不得志的无奈。